管子|“想让她们把我的管子拔了,可她们视而不见”只能用嘴打游戏的他,曾是位消防员( 三 )


客厅里,周衡煜已起床一小时,正忙着家务。当朱铭骏房门口的数字时钟跳到“08:25”,周衡煜走进了房间,朱铭骏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周衡煜从被子里取出尿袋,然后开始拍打朱铭骏的肢体。还未进食,他便嘟囔着让母亲把电脑打开。这天上午九点,他和客户约了心理咨询。打开微信聊天界面,他已经开始和对方交谈,询问对方过往精神类病史以及过往经历,“10分是非常强烈,0分是完全没有,你是多少分呢?”边说,他边用嘴巴调出文档,一一敲下对方的回答,作为笔记。
每天上午,朱铭骏都要进行心理咨询的工作。2018年,他考取国家二级心理咨询师证书,开始在家营业,面向成年人收费,在校生免费。这在朱铭骏看来,是最适合他的工作,“高位截瘫,除了嘴和脑子能动,其他的都动不了,我还能干什么。”
而学习心理咨询,曾经是为了救赎他自己。
当年“咣”地一下倒地后,朱铭骏在24小时灯火通明的ICU病房里躺了好几天,从此害怕光亮。
当时他说不出话,唯有眼珠能动,他试图咬舌自杀,但很快被护士发现了,给他加了口拴。没办法咬舌,朱铭骏便咬自己的下嘴唇。每当护士经过,他就用祈求的眼神盯着她们,“我想让她们把我呼吸机的管子拔了,我觉得她们能看懂我的意思,可她们视而不见。”
朱铭骏知道自己离不开呼吸机,能说话之后,他三番五次对母亲说,“把我管子拔了吧。”他实在难以接受,自己以前是一个专门救人的消防兵,到最后却需要别人的看护。周衡煜听了,总是在一旁默默流泪。
身体再恢复一些,朱铭骏便开始咬着触控笔玩平板电脑,打发自己的时间。带着“死不了”的心情,朱铭骏在截瘫的贴吧里宣泄着情绪。一位懂心理咨询的人加了他的好友,在这位老师的开导下,朱铭骏渐渐走了出来。
有时候,周衡煜的朋友过来探望,看着他圆乎乎的脸和红润的气色,还会说,“这是一个好(健康)的人,怎么还躺着。”
只有他自己和家里人才知道,朱铭骏的痛苦有迹可循——直到现在,他嘴唇下方还有米粒大小的白色横纹,是他想死,但没死成的证明。

管子|“想让她们把我的管子拔了,可她们视而不见”只能用嘴打游戏的他,曾是位消防员
文章插图
11月25日,山东潍坊,朱铭骏开的清吧锁着门。新京报采访人员 汪畅 摄
“悲伤藏在80%的乐观之下”
朱铭骏想喝水了,周衡煜拿起杯子,交替着兑了些冷水和热水,然后轻抿一口,感受到温度合适后,才把吸管递到朱铭骏的嘴边。
随后,周衡煜俯下身去,收回朱铭骏嘴边的吸管和杯子,将它们放在床头的横板上,然后挪了挪连接呼吸机的白色管子。
“你可千万小心一点,我现在怕了。”今年夏天,朱铭骏发烧多日未好,没有疼痛,身体里传来一种喘不上气的溺水感。住进医院后,医生问他是不是呼吸机进了水。二人这才想起,是母亲不小心把水带进了呼吸机的管子。接下来的看护时间,俩人沉默了许久。
“我也在想,他的未来怎么办。”对比其他人,周衡煜已经非常细心,来往的客人都赞叹房间的整洁,朱铭骏的胡子和头发从来没有凌乱的时刻。可仍有疏忽的时候,比如前阵子帮他剪脚趾甲时,剪到了肉,比如夏天又因为呼吸机进水的事让孩子受了折磨。
很多个夜里,“藏在最心底的悲伤会泛出来,然后就睡不着了”,周衡煜一个人无声地哭。她总在想孩子的未来,“我老了怎么办?我走了怎么办?”
有时候,她会怀念起过去。那时,朱铭骏刚去当兵,大儿子进了大学,自己和丈夫则在家带着小女儿,小女儿的成绩也好,周衡煜眼前没有什么操心的事。